她知道,今夜的路怕是不好走。
硕大的雨点击打在车窗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,伴随着雷电在山峦间炸裂的强光,让她不禁皱紧了眉头,心中生出些许不安。
此刻,这辆车正孤零零地在这条狭窄蜿蜒的山路上艰难地行进。这条人烟稀缺的古老山脉,在暴雨的冲刷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,宛如野兽的爪牙,让深陷其中的猎物难以挣脱。
她的内心十分焦急。
“还有很多工作要做,大家都还在等着……”
她不禁一脚踩紧油门,期待着那一股有名或无名的力带她逃出困境,车轮胎飞速地转动着,徒增四溅的泥水。
“再来一次,再来一次……”
不断的尝试,却好像让她越陷越深。
刹那,无力感席卷了她年轻且疲倦的心。
她觉得自己好像改变不了什么。
数不尽的工作,数不尽的贫困,数不尽的期待,数不尽的……
她做了很多,却又在此刻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,正如同此时此刻深陷泥潭的车辆。无名的伤感触摸了她的心,雨水打湿的衣裳让她觉得格外冰冷。
她觉得应该要有些改变。
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学,那是一段令她倍感骄傲的岁月。她曾是村里第一个大员工,仿佛天注定她要第一个走出那个小小的山村。村里为此特意在她录取通知书到达的那天,为她举办了庆祝仪式,全村大摆筵席,敲锣打鼓,就连她常年生病的父亲,也在那天破天荒地喝了两瓶小酒。她仍记得,那天父亲常年苍白憔悴的面孔上,罕见地浮现了两朵红晕。父亲文化不多,只是支支吾吾大体说了些诸如好好学习之类的话,但那眼中的骄傲与期待,却远远地超过了一切言语,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。于是,那段岁月里,她格外地认真,结交了很多朋友,认识了很多老师,也学到了很多的知识,甚至还入了党。山外的一切远远超过了她这个贫困家庭出身的孩子的认知,也彻底打开了她的眼界,让她看见了山外世界的色彩。
那时,旁人都说,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,她就此从山村走进了城市,将本该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逆转为前途无量的坦途,是所有人学习的榜样。
但没人想到的是,在她毕业后,她却做出了出所有人意料的选择。
她没有去拥抱城市的繁华,反而转身再一次走进了山区——她选择了成为一名扶贫干部。
那注定是一个艰难坎坷的决定。
但她不后悔。
只是,她忘不了,忘不了当她向父亲坦白时,父亲眼中的绝望。父亲摔碎了手边能摔的一切,指着她,颤抖着跟她说,供她读书就是为了让她走出山区永不回来,但她始终低着头,一言不发,沉默成了她仅有的表达。良久,一声长叹,父亲归于沉寂,时间仿佛在此飞逝,衰老爬上了父亲的脸庞。并无再多言语,父亲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,再握住她的手,轻声反复叮嘱着她,注意安全,照顾好自己,直到此刻,她才抬起了头,看到了父亲眼中闪烁的泪花。父亲知道女儿的性格,他明白女儿的心愿,纵有万般不舍,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与理解。
这是父亲艰难的决定,何尝又不是女儿艰苦的抉择?
于是,她成了扶贫干部的一份子,将自己的青春与热血挥洒在了大山的深处。
刚到深山时,一切熟悉而又陌生。为了解决浇灌问题,她扛起锄头,亲自带领村民们修筑水渠,硬生生的修出了一条生命线。作为山区走出来的孩子,她深知孩子就是未来的希望,因此她格外看重孩子的教育。这里的孩子并没有如她一般的好运,教育的缺乏、父母陪伴的缺失使得孩子们的身心发展水平远远不如城里的孩子,为了解决乡村儿童的教育问题,她整整花了一年半的时间,才勉强让这些孩子们初步打开心扉,学会与人交流,学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。她解决了很多的问题,却仍然有着数不尽的问题等待着她……
但她知道,要想改变这一切,靠的不是她一个人的一朝一夕,而是无数个扶贫干部日日夜夜,年复一年,乃至付出生命的艰苦奋斗,为此,她愿意躬耕于大山,从一点一滴做起,种下星星之火,点亮微蒙的希望。
回忆的最后,她想起了她的初衷,一切的开端,从童年时每个坐在山顶眺望星星,幻想着外面世界的夜晚,到员工时无数个挑灯夜读发誓学出乡关的时刻,再到大学时在笔记本上写下的“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”,随着知识的增长,精神的丰富,她逐渐明白,自己想要延续的,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梦想,更是为了大山深处那星星点点的希望,那无数个如自己一样在夜晚眺望星空的孩子。
想到这里,希冀再度赐予了她些许力量,她感到自己仿佛也不再那么孤独,身体也有了丝丝温暖。她知道,困难总是一时的,为了实现这个梦想,她愿意花一生去奋斗,不管怎么样,光明总在前头。
此时的雨,势头似乎也有所减弱,她长舒了一口气,一扫精神上的不快,走下了车,用瘦弱的肩膀抵着车尾,开始试着将汽车推出泥潭,雨水混着汗水滴落,她却只觉得畅快,仿佛光明就在前头。
而此时,远方的天微微有些亮,似乎雨夜马上就要结束了……